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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教科实验中学国际部文学社
Shanghai United International School Jiaoke Campus Literature Club

我不想当作家

By 中川龍之助
我原本正写得好好的,突然视线扭曲起来,键盘在我眼中放大缩小,屏幕的边缘无限度地向右倾去。我没有服用任何药物,不知道是过度劳累还是用眼疲劳,但袭来的眩晕感和左半侧头隐隐约约的疼痛立刻打消了我的第二种猜测。我有些尴尬地关掉背景音乐,想向后靠在椅背上稍微休息一下,忘了自己正坐的是板凳,于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斜着摔了下去,扭到了腰。
痛,哪里都痛。我不会也是要猝死了吧。我更加尴尬地躺在地上的书和快递箱子里,坐不起来转不过身,天花板泛起一层一层涟漪。刚才还咬文嚼字遣词用句的我,此刻除了“尴尬”却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词来描绘自己的状态。
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视上报道了网络作家猝死的新闻,朋友半开玩笑地指着屏幕说:“看看啊,中川,那就是你的未来。”我嘴上笑着说:“那也太悲惨了,可怕,可怕。”心里却为自己感到羞愧:死的不是你身边的人,你就可以这样接受玩笑?而且再说了,我将来不会成为网络作家的。我大抵会去当跳泥潭的群众演员,发传单的人,也不会去当什么网络作家糟蹋二十一世纪文学史。
当作家是苦差事,真不是个好工作。要真用心去写的人,哪个不是用命在写,更别提太宰治这样,一本书写着写着把自己剖得鲜血淋漓,祭奠给了昭和文学,读者时至今日仍觉触目惊心。
说到太宰治与其作品,后人有这样评价的:“罪多者,其爱亦深。”我很喜欢这句话,花了挺长的时间理解它(我没什么令人发指的罪孽,也没什么爱),对其的感情酝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后,腆着脸与朋友(对,又是那个人)分享了一下。
“你听过这话吗?”
“那是什么啊,为强奸犯辩护的理由吗?你真是没救了。”
“不是的啦……”
“中川龙之助你给我听好了,”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作家自己三观要正,你可以写三观不正的人物,但你自己三观要正;你是不是写东西写得走火入魔了?”
好幸苦啊,我想,当作家又要三观正,又要玩命地写作,还要被人调侃,好幸苦啊,和程序员一样悲惨,不,比程序员还悲惨。
“没有没有,知道啦知道啦,多谢赐教。”我将来一定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的,我做出了这样色厉内荏的梦想宣誓。结果当晚就在餐桌上被逼着说出了未来学习商科的规划,宣誓要好好地继承家业。商业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那种精打细算的工作本应该天生与我无缘才对。但大人们苦口婆心地教导道:不经商要想怎样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一辈子还房贷吗?
说的也是。要是我以后就这样当一个作家下去,可能我现在住的房间就是我这辈子住过的最大的房间了。真是可悲。放不下文学梦想的我面对人间社会无能为力,长辈们对我的期待我永远也无法满足,此生也绝不会再有出彩的表现:世界上几十亿人,论谁不好,凭什么偏偏让你获得成就与幸福呢?死心吧,幸福永远也不会来到。
“既然如此,考虑一下把文学和商业结合起来不行吗?”大人们轻松地提议道,仿佛这是掏耳朵一样简单的事。
面对这一提议,我朋友(还是那个人)表现出了不屑。“那不就是文学商业化吗?你看那谁谁,那谁谁谁,不就干这种事?他们尽写些什么垃圾?”
我无力反驳,只当这话是对我悲哀人生的又一次确认。
但说白了,文学商业化有什么不好的?文学是得商业化啊,不然作家都去吃盆栽吗?之所以大家都去批判把文学商业化的人,是因为他们实在也写得不怎么样吧。要是能以优秀的文学作品立足于世,过上不愧对亲人与朋友的期待及信任的生活,那样才是了不起的人吧。那样的生活真令人憧憬啊。寄人篱下地活着,也许是个好作家,但根本算不上是个人。
我与文学社里的一位社员分享了这个观点(现实中并没有这样的一位社员,可我总觉得这人存在)。他笑了笑,语调平淡地说:“你啊,洗洗睡吧。”
喂!这是看不起我吧!文人相轻,这绝对是文人相轻吧!你以为我很看好你的文章吗!陈词滥调,尽写些大人们爱看的忏悔与检讨,抱残守缺的文笔,翻来覆去莫过于不痛不痒的人生反思,你以为你活了多久啊!我愤愤不平地想,但什么都没说,嘴上附和着:“是啊,只是想想嘛。”
文人相轻固然没错,可文人相惜啊。打心里互相厌恶着却又无法离开彼此,走不出彼此勉强维持的象牙塔,就算偶尔离开片刻也会痛哭流涕地摸爬滚打回来,与最讨厌的密友们惺惺相惜,只有彼此才能互相理解。我这种可悲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无从知晓了,兴许从还不懂事时扒着书本看,或是断断续续地打下撇脚诗歌时就已经注定了吧。可爱而天真的小男孩,面对文字而露出兴奋与满足的神情,想发泄一样一股脑地将感情倾注于文档里,根本不知晓他的未来会如何可怜。
不要写作!不要写作!我和契诃夫一样,也想鞭打每一个新生的婴儿,告诫他们:“你将来不要成为作家!”虽然我比起契诃夫来讲,完全没资格这么说话,但我相信我们的感情是一样的!啊!这种跨越时空的情感:就算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作家这个职业还是如此的悲惨啊!
行了,我可以别再套近乎了。就算是这种哗众取宠的跑火车白痴文章,哪怕我绞尽脑汁了去写,也没有几个人会真切地笑出来,至多也就收获一句国骂被置之不理,连被批判为“侮辱文学”的资格都没有。
什么作家,什么作家。我这水平,想当还当不成呢。与梦想失恋的我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地向朋友(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倾诉。
“你不想当作家?”他惊讶地看着我,“那你丫的还能干啥?”
我沉思良久,一咬牙一狠心,扯下老脸糊上一层城墙:“我的梦想是去当偶像。”
他的眼神由惊讶转成轻蔑转成关爱,带着可疑的慈悲神情走过来,温柔地拍拍我的肩:
“你这身高啊,当小学生校园偶像武大郎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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