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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教科实验中学国际部文学社
Shanghai United International School Jiaoke Campus Literature Club

维纳斯

By: Saiva

入夜,我发自内心地想她。我浑身僵硬,偶尔用掌心把全身上下搓得热一些。每触及皮肤,除了温暖以外还有被爱抚的幻觉。我闭上眼睛,臆想她手指在我身上不停游走的感觉。
她是多么熟悉自己的身体。我想象她如何面对日渐丰满的身材,如何惊讶又羞涩地在镜前裸身端详。我想象她泛红的温暖的脸颊,因为镜中悄悄变化的模样而感到娇羞。她的手也同样触摸过自己的身体吗?就像水流经新的峡谷,探索从前干涸的河道。她欣赏自己的身体,有如欣赏一副维纳斯的画像。然而,她身上总有缺陷。或许是凹陷的一排肋骨,或许是微微突出的小腹。可我正为此雀跃不已。一个完整的维纳斯不是我的维纳斯,偶尔被画家一时兴起添了几根轮廓的维纳斯才是。她那些细小的瑕疵越多,我越感到她的真实,仿佛揭开了她隐瞒小小痕迹就得到了她的一部分。油画上,被颜料涂抹的维纳斯丝毫没有生机,用无感情的微笑矫揉造作地吸引别人的注意。而画框外,她的躯体跳脱于黯然的黄铜色和枯萎的粉白,无时无刻不牵扯着鲜明的情欲。我则远远地、远远地看着。
我躺在逐渐温暖起来的被褥里,一面用左手擦去头上的冷汗,一面闭上眼睛想象她这般用手爱抚我的前额。除了少女的诱惑以外,她又多了一重母性,仿若完全成熟的果实不只有芳醇的气息,还有内里预备着生长的种子。当维纳斯披散头发、无言地搂抱我时,我感到一阵被宽恕后的安稳。有时她唱着一首歌,唱完了便深深凝望着我的瞳孔,爱怜地笑了笑。是的,我不止一次梦想过成为她的孩子,也试图用她的脸创造出另一张孩童的脸庞。作为她的女儿可以拥有和她一样的身体,和她一样的心,成为她的一部分。我一边在梦中和维纳斯亲昵,一边隐隐嫉妒那个未来幸运的孩子。值得庆幸的是,求而不得反而让维纳斯更神秘,更怪异,更美丽。神明就应该是遥不可及的,否则沦为凡人,则毫无美感可言。
睡前,我朦胧地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并不艳羡她的美貌,她的身姿,她的内在。那些是自我安慰。
事实上,我嫉妒的只有一样——她的婚戒。
维纳斯什么时候就成了他人的妻子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天我偷看她抬手写字,发现她无名指上多了个发光的指环。她回过头的时候,我仍看着那个刺目的小东西,只是装作无所谓。她没多想,右手继续在纸上嗒嗒地写着。
“你戒指戴反了,不应该是在左手吗?”
“有时候干活,左手不方便,摘下来顺手就戴右边了。”维纳斯摆弄着自己的手,眼睛也没看我。
“......”
“好啦,你好好读书,几年以后再懂也不迟。”维纳斯看到我的视线,半掩着嘴笑了,两个酒窝在脸上像柔波一样化开。
我隐隐感到了正在被生活磨灭的光辉。曾经她是多么成熟美丽的女人,现在却成为人妻,料理家务。几年后,她会被束缚于一顿顿饭菜和哭闹的孩童。结婚?我看着她的婚纱照,惶恐而嫉妒。照片上盘着发髻,贤惠微笑着的女人不是她。我厌恶她微笑里隐含的放弃,然而更羡慕一种找到归宿的安稳——哪怕对于自由的我来说只是负担。她和另外一人已经有了关于未来的约定。她把沉稳行驶的生活寄托于一个真正完整的家庭。而我,只能在黑夜里抱住自己。我只知道现在不是想要结婚的时候,那么是什么时候?维纳斯,告诉我怎样才能属于一个人吧。
维纳斯,你不会嫁给我。我双手紧抓被毯。
维纳斯并不需要我,我只是依恋她,从她身上榨取点温存,只是再多汁丰美的果实也经不住时间的挤压。我正逼着自己看她浮现出裂纹,衰老,腐朽......此刻她年轻的留影是我唯一的希望。
次年春天,维纳斯失踪了。再没她的消息,我只听几个人说她病了,没回来。
“可能是有喜了。”其中一人窃窃地说,餐桌上的另外几人点点头。
“不会的,”我说,“不会的。”
我一阵头晕目眩,突然连维纳斯的样貌也想不起来,却构思出一具小腹隆起的身体。我妄想中那具几乎有着神性的光洁酮体被突出的腹部掩盖。那是谁的孩子?是谁亵渎玷污了我的神灵?我已经逐渐变成脱胎于她的另一个人,而她是我的雏形。我心中没有神明,但是她是我的造物主,我的缪斯和我的希望。维纳斯,我不相信。
“恭喜。”我不敢在当着她的面伪装喜悦,于是我只发了条短信,作出祝贺的样子,对驯服我的猎物作出试探。
不答复就是最好的答复,但她却满足地感谢我,问我怎么知道消息的。我不知怎的,没来由地深深地恨起她来。为什么,明明我才是你的孩子,我才是你的爱人,我才是。我要得到你,哪怕就一回。不,我要的不止是她的身子,她那月光般美丽的脸,还要她的生命,她的幸福,她的所有。
思绪忽地跳跃到了一条午后昏暗的走廊。那天是维纳斯的生日,我只悄声让她闭上眼睛,靠在墙上,等着她的礼物。接着我强忍掠夺她的冲动,展开双臂拥住了她。地上的影子暧昧地交叠在一起,分开,如长吻过后的两瓣嘴唇。她一定以为生日礼物是一个无谓的拥抱,不是的。我送给她的就是完整的自身。只是她有的太多,早就不在意了。她有着天生就能表露爱意的一副脸孔,无需思想。我的身体离开了她的身体,逃似地窜进另一条走道,爬上狭长的阶梯,钻进她的目光所不及之处。快走吧,维纳斯,快离开一个为你发狂的疯子,离那些痴迷而矫情的言语越远越好。可维纳斯不懂,她还站在那,回味喜悦似地轻笑。直到她嗒嗒的脚步声渐弱,我才松了口气。
那以后我抗拒与她的相会,对她的蛊惑不为所动。我也干脆斩断来自她的好意。维纳斯的魔力不可违抗,而我则囚禁着深夜里内心对她的召唤。我曾把她的名字写在掌心,用墨水使心中的她永不褪色。现在我却在使劲把她抹去,我到底在做什么?
抵挡不住诱惑的我终于在光明的一条小道和她见面了。 仍是初春,树木萌芽的时候。她在树荫里,身披着落下的淡绿色影子,宛若精灵。我还未开口喊她的名字,她淡淡一笑,便看见我了。
“你还好吗?”
“还好。” 维纳斯有些讶异,又带着几分愠怒,“怎么直接喊我不带称呼了!”
我一愣。的确,我早已忘了要喊她称呼了。她倒并不在乎,转过头和别人聊天去了。我多么不愿意喊她那另一个生疏冷漠的名字!我转过头,看着维纳斯,她和别的女人嬉笑着,丝毫没回头注意到我的怅然若失。我以为......
“对了,我四月份就走了,回家休息去了。”维纳斯慵懒地伸展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一时间,她身边的几个大人不约而同地“哟”轻轻了一声。然后,一种别有意味的微笑浮上他们的脸。我讨厌那样世故的表情。它不知怎地带着一种猥亵的意味。
我望着维纳斯,默默走开了几步,小声说句“再见”便跑开了。她看向我,也说句“再见”,笑着摆摆手告别了。我跑啊,跑啊,跑得越来越远,望着她的身影越缩越小,好像一颗不再闪烁的星。我退回到小路的深处,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停下来。樟树厚重的黑影盖住了我,我已看不清遥远的她的衣衫。我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那个光点,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灼痛。
而在亮处,她背朝着我,渐行渐远,没有回头。我侧身睡着了,窒息的感觉替代了我的知觉。这便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后一个破碎的梦,此后我再没从这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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