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题目：褪色
By：中川龙之助
我无法给出确切的说法，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硬要说的话，我记得有一天早上醒来后，我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若竹色与水色交织的天空；大概就是那时候毫无由来地意识到，啊，这种心情开始了啊。
其实那也算不上心情。是的，连心情都算不上的东西。“那个东西”。我无法用任何东西来明喻暗指，那是种，巨大而……空虚感？不，不是空虚感。空虚感，好歹是一种你能切身感觉到的心情。而从那时候开始，一大半时间，我都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不能用真空来比喻吧，太空还有暗物质呢。不跟你扯这些了。
什么东西在铅色的地底隆隆地蠕动。每一步都踏不稳了，每天就是这样上学的。我又被那种，“那个东西”所笼罩了。没有颜色没有形体，没有存在意义，就是这样的“那个东西”。我总能注意到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比如殷红的国旗被台风撕裂了，我就会期待第二天会被换下来，可从来没有人去换过，直到那面国旗被晒成退红色。
我一开始发现自己被“那个东西”缠上了后，有点恐慌。对，这是一种实际的心情，能感到恐慌和绝望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如果照你说的，把“那个东西”比做真空的话，那偶尔才有的不安与无奈就是在真空中相距数十光年，互相围绕无尽旋转的渺小星球。而“那个东西”的无穷无尽也正像宇宙一样，永远也走不出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悲伤便成了迷人美味的情绪，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吃树皮都香嘛。白绿色的悲伤，藤色的清醒。
可恐慌是没有用的。日子总得过下去啊，我也懂得心理暗示，我发一句“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就会有很多人点个赞，按个红赤小手，好像我的生活真的因此变得美好了一样。而且我不是只为了自己活着的人。那些有资格宣扬鼓吹“人生是自己的”“不要为了别人而活”的人，要么都是有权有势有自信到什么都干得起，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的上等人；要么就是孤独的垃圾社会的渣滓，不被任何人期望的败类。像我这种普通人，听听就好。不用负责的人生谁不想过呢，可是我偏偏生于世间，成为了我。我能决定吗？我还得把我所谓的蔷薇色的美好生活展示给大家，粉丝也开心，父母也安心，老师同学也不用多操心。
……不，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我们不能决定的。生而为人是你选择的吗？不是。你所谓的选择，只不过是在被命运决定一生后努力地去适应的结果。……努力也是无用的，你以为那是你一己之力完成的，其实都是已经定好了的命。……你们这种说“自己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啊，都是努力之后成功了的人。而史上最可怕的事正是，努力后成功了的人，认为别人的不幸都是因为他们不努力。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命运的幸运儿以为自己窥见了人生的真谛，高高在上地沾沾自喜而已。有人生来就能得到天赋与好运，而有人披星戴月栉风沐雨了一辈子也不过是凄凄惨惨被埋在尘土之下。
你别说了。
你别说了，不论如何都是我的错是吧……不，不，你是对的。的确是我的错，除了我，没有别人应该为我的命负责啊。嗯，浅葱色的命。
但我还是想说，那些不幸的人，那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没有错，只是这一世过于悲惨了一点……不幸不是你的错啊。
至于我会觉得我错了，那是我的事。我喜欢这样，至少这样我能有个切实的，可以怪罪的东西；空五倍子色的绝望与无奈有了可以寄托，可以怪罪的地方，不再是莫须有的了。所以你不要管我。
你不要同情我。差不多可以了吧，你。
够了，我也不想再说了。就这样吧。别说了，别说了。别过来。不要和我说话，就让我一个人这样，过会就好了。
你是在同情我吗？不要过来啊！我不想和你说话！……你难道以为你在用温柔对待我吗？那是恶意！不要把无知的善意拿出来！你根本不知道，那种东西会杀人的！
好了，对不起。就这样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幸福，你们可以这么快乐？凭什么！凭什么不幸的那个是我？偏偏就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
从那天开始，渐渐地，我的世界开始褪色了。桃色的盆花褪成薄柿色，青灰的天空褪成鼠色，咖啡色的头花褪成丁子茶，人的瞳孔褪成薄墨色，就连赤橙的课本都褪成了枯色。生活的饱和度被猛地一下拉低，对比度像泄气的皮球滚下楼梯，色温坠至冰点，高光与暗影都把我往回拉，曲线跳楼似的掉下去。我的人生就这样了，渐渐倒成一片黑橡色。我负着这份沉重的色彩，举步维艰地走在我其实早已无路可走的命道上。
你啊，是不会知道的。我本来以为整个世界都与我一样褪尽了色彩，结果却发现，发现除我之外的所有事物都色彩斑斓，只有被“那个东西”束缚动弹不得的我，在人群中，孤身一人的墨色。
这究竟是什么呢……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那个东西”剥夺了我活着的实感。
很累，我跟你说了这么多，真的好累。活着也是，活着太幸苦了。啊，疲惫是薄花色的。
你说我笑得很好看，那你觉得我笑起来是什么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