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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教科实验中学国际部文学社
Shanghai United International School Jiaoke Campus Literature Club

褪色

By: Saiva


最后一刻,我想起她嘴唇上的石榴汁,染红了味蕾和唇纹的红色汁液。而后,她的舌头舔去嘴角桃红色的甘露,口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好像能听清每一个细胞迸裂、溢出汁水的声音,又或者说是几十条生命在牙齿间被碾压的声音。

她吃石榴的方法很奇怪,先是徒手扯开石榴坚硬厚实的外皮,再把果实里薄而透明的几层白皮撕掉,之后则直接像吃苹果一样开咬,连皮带籽,粗暴如猛兽吃人。她从不把石榴籽吐进垃圾桶,而是全都留在纸巾上上,看着像一群黏糊糊的蛆虫。不过这样吃速度倒是很惊人,不出三分钟,原先饱满的石榴在垃圾桶底发出沉闷的响声。令人咂舌。

“你到底怎么了?”她边啃石榴边问,一滴红色的石榴汁流到她的手腕。

“没有,我在想能不能那天和你一起吃石榴,然后......”

我说不出口。

“什么啊?哪天?”

“就是和你说过的那天,要是——”

“不可以乱说话,”石榴汁已经流到了手肘,“你会没事的。”

我定定地继续看着她吃石榴。良久,脑袋里冒出来一句话。

“你这样子吃石榴,就像在咬人的心脏似的。”

“哪里像了,不过我要是真能吃心脏的话,说不定先吃你的。”

“说不定?那就是肯定咯?”

“既然知道就不要说出来,真是......”

谈话戛然而止,我们小心地抿住嘴唇,不让不详的预感和奇异的诅咒飘出。不知道为什么,鼻腔和喉咙里泛着一股血腥味,是我出血了吗?我低垂着眼帘,有些困倦地想起身体各处错综复杂的那些线路,但是想不起它们的名字。喉管某处有条管路泄漏了,血流正在外渗,就像屋子附近外露的电线猛喷着火花,就像喷出的石榴汁。

我没有立即咳嗽,怕她又惶恐地度过今天。我忍住不适,吞下和着唾液腥而黏稠的血,尽管吞咽也撕扯着流血不止的嗓子。没事的,只是小出血,会止住的。然而那腥味只增不减,我忍不住呕出之前喝下的自己的血和胃液。受伤的喉咙被酸液一烫,更加灼痛。地板上、沙发上和身上全是我的秽物。

她尖叫着从沙发上跳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迅速拿出纸巾、抹布,又猛地拽过垃圾桶。沾满呕吐物的纸团散发出难闻的酸馊味,而那条抹布一会就变得肮脏不堪,沙发上也留下了淡红色的痕迹,好像还流进了海绵坐垫里。沙发虽然很旧,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总是一尘不染,被她打理得很干净。事实上,家里感觉从来没有脏乱过,之前也没有不整洁的感觉,我猜是因为家境不好,又好像和我们拥有的东西毫无关系。如今墙壁上的裂纹逐渐增大,天花板上的水渍又滋生了更多的细缝,而木地板也发出垂垂老矣的呻吟声。似乎在我犯病以后,家中才沾染上不洁的气息,不禁让我觉得疾病并非突如其来地击垮这里的生活,而是鬼鬼祟祟地从各处偷去了一点点整洁和光亮,因此日子才变得如此消沉。

她用手在我眼前晃晃:“发什么呆呢!”不是愤怒的颤音,是哭腔,欲哭无泪。我已经呆愣地坐着胡思乱想了一会,任凭污物四处溢流,更没有想着要擦拭。我揪住衬衫的衣角,捋平褶皱,象征性地扫去黏糊糊的唾液。然后,我低着头缓缓起身,紧盯着那一滩化开的殷红色。她攥着抹布,跪伏在地上使劲抹掉血迹,可是木地板的缝隙里已经有了血和尘土混杂出的深棕色,很难擦干净了。至于沙发布,她大概会拆下来洗的。我的眼神在家中的顶灯上晃来晃去,继续思考着之前的事。难道身体虚弱以后,思维也随之变得散漫了吗?真奇怪,连感觉也变得迟缓了,所以我在几分钟之后才发现她正把头埋在沙发垫子里啜泣。我是不是活得有点太恍惚了?我朝她的肩头伸出手,但她却背对着我,抗拒地挪开她的上半身。我收回手,半蹲着守在她身边。

“没事的……日子会好起来。我也会。”我嘶哑地安慰道。

“真的吗?”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嗯”我心虚地答道。

话音刚落,她用衣袖摸了一把眼泪,又拾起抹布走向洗手间。

“等会把衣服脱了我去洗。”空空的客厅内传来朦胧又确切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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