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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教科实验中学国际部文学社
Shanghai United International School Jiaoke Campus Literature Club

被讨厌了

题目:正广和

By:中川龙之助


其实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写的。

我没见过森林,但我想如果有穿梭在森林里的列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五号线的清晨,朝霞洒下浓郁的烟雾,视线偶然突破白杨树的屏障,看到一片废墟。废墟大概就是早晨的象征,前往所谓城市,这一行为的象征。只要一看到那片无可救药的废墟,我就一下子清醒起来。每天早上我都面对着这边而不是沪闵公路,是因为这边给我一种我可以逃离的错觉。

我一点也不喜欢学校。

昨天有个女生对我说,“哎呀那是当然,你是学神嘛”,而我只是说了自己对学习不上心,应该责备自己一下这类的话。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后来问旁边的男生,“我觉得她的语气不太对。”

“是你想多了啦。”他说。

我倒希望是我想多了。之前还有一个女生批评过我,说我说话不挑明了说,“背地里说别人”。我倒是希望我的同学们也能说话都挑明了说,要是我真说错话了,说了依这个社会的规矩不应该说的话,希望我的同学们也能挑明了告诉我。

但我这种希冀是不切实际的。人不都是对自己一套要求,对别人又是另一套要求吗。没有人逃得了这个事实。我难道不也是吗?

中午的时候,那个男生过来问我要不要去小卖部买点喝的。

“我应该没剩多少钱了,大概只能买瓶正广和了。”我说。

“那就陪我去呗。我想喝牛奶苏打水。”我还是应该说一下,这个男生叫浅田。他靠在生活柜上,我在他旁边蹲下来,往书包里掏钱。但我往放零钱的插袋里抓了一把,摊开手只看到三枚一毛,一枚五毛,还有一枚五日元。

我当时倒是什么也没想。真的什么也没想,思维过于疲惫了,根本无法分析眼前的图像所传达的信息。

“哎呀,你就剩这么点钱了吗?没事,你陪我去嘛,我再买一罐牛奶苏打水给你。”浅田说着,摸了一下我手心里的硬币,把我拽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个故事,在哪里听过。

太直白了。

他的那句话,太直白了。所谓直白就是,没有挑明的余地了。

一个男高中生,出门带的钱连一瓶正广和都买不到,而且搞不好这个男高中生自身的价值也连一瓶正广和都不到。浅田无心的一句话让我意识到这点;这句话本身没有挑明的余地,但把另一件事实扒得精光。好像按照故事,我是不是应该为此对浅田恨之入骨,甚至想杀了他?我倒是没有,要因这句话而做出情感的回应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活着已经很累了,没有精力去讨厌别人了。

倒不如说浅田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如果他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那么他性格的特点就是直白。我不用期待他能挑明了说话,因为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比方说前几天他在走廊上叫住我:“中川,你怎么穿着外套啊?”

“空调间里太冷了。”我回答。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道:“你是女孩子吗?”

这时候旁边站着的一群同学就哄笑了起来,那种掀起得很快消退得也很快,看笑话的笑。浅田着急忙慌地说“不是啦,我没有要嘲笑你”,可是在那之前我也已经跟着露出了笑容,所以他说什么都没关系了。

这件事和我写这篇东西的初衷没有关系,但我就是想表达,浅田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倒是能相信他没有恶意。

当然后来他也给我买了一罐牛奶苏打水。什么都没有发生。若硬是要按照故事来,难不成我还要和他殉情吗?


第二天的那节课,那个叫我“学神”的女生又说了一句话。

“喏,坐你旁边那个家伙,考了一百零二呢。”

“真的吗中川!”浅田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你好厉害哦!”

“什么?”我抬起头,心里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想开口辩解。

“你托福的分数啊。不是那天老师问你考了多少分,然后你就很大声地说了'一百零二'吗。”

这……绝对是在瞧不起我吧。虽说一百零二是不错的分数,但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可炫耀的成绩。

“我没说过吧,是老师说的吧。”

“那就是你在朋友圈里发过。”那语气和之前一句一样的轻蔑。

“我没有发在朋友圈里过啊……可能老师问过我,然后她知道了就说的吧。”

女生瞟了我一眼,低下头继续写作业。完了,被人讨厌了。我陷入了恐慌,然而旁边的浅田还是说着“真厉害啊”,抓着我的袖子不放。

就算,就算我真的大声地说出了我的成绩,就算我真的发到了朋友圈里,那我也没有错啊!不,再退一步,就算这样做真的是错误的,那你不能挑明了说吗?倒不如说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在我做错了事的时候不直白地告诉我,所以我才重复做着错误的事,终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生存价值连一瓶正广和都比不上。

下课之后,我想,浅田这么直白的人,他肯定会告诉我的。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他会告诉我的。

“浅田。”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很快地叫出他的名字就闭上了嘴。

“怎么了?”

“你说,”我又停顿了一下,“大家是不是很讨厌我?我是不是很招别人讨厌?其实我很在意这些的。”

“你干嘛要这么想呢。”他若无其事地说。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你不要太放心上。当世界讨厌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错的。而且因为你也讨厌世界,喜欢自己,所以你才觉得世间迫害你,而你是无辜的。”

“那不是怎样都,怎样都没有解决的方法了。还不如死了,只有死了。”

“你不要这样!中川,你真的很好。既然觉得谁都无法相信,不如相信我吧。”

我看着浅田,思索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突然就像看到了清晨的废墟一样,我整个人清醒了起来,然后露出了一个一贯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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